陳慧劍居士——維護正法的文字伯樂
本(二○○一)年四月十二日,我正在法鼓山主持為期四十九天的默照禪修,得到山下弟子的報告說,陳慧劍老居士於臺北榮民總醫院往生了。我立即派弟子率同法鼓山的蓮友們代我前往關懷助念。四月十四日我也親自下山,由幾位僧俗弟子陪同,到北投公館街的陳宅靈堂上香誦經致弔,並慰問其子女兒媳。
陳居士本名陳銳,出生於一九二五年,至二○○一年滿七十七歲,比我年長六歲,他的祖籍是江蘇省泗陽縣,乃我同鄉;他於一九三四年十歲時,曾隨其父旅居上海市,就讀靜安寺小學四年級,當年我還只有四歲,但在一九四七年我也進了上海市靜安寺佛學院。我與他雖未謀面,總算先後都與靜安寺有緣。
陳居士從一九四九年開始,在舟山群島的靜觀寺接觸佛書,三個月間閱讀一百餘冊,因此潛心學佛,戒菸斷酒。翌年即皈依三寶,由該寺方丈賜法名妙悟。一九五○年隨部隊到臺灣,一九五三年在鳳山鎮訪見煮雲法師,遇到星雲法師,同時以上官慧劍筆名,在各佛刊及報紙發表文章,並正式更名為陳慧劍。一九五四年由朱斐居士介紹,拜識了李炳南老師及唐湘清居士。一九五五年陳居士三十一歲,與楊小孟女士結婚,次年其長子出生。這期間他勤於筆耕,在教內刊物如《人生》、《菩提樹》、《佛教青年》等,發表了相當多的作品。我雖已對上官慧劍的文釆相當傾慕,但尚不知此君是誰,我亦尚未開始為佛教的刊物寫稿。
我初識陳居士是在一九六○年,接編《人生》月刊之後,為了向他邀稿,有了互動的因緣,在我主編任內,並未獲得他的作品,但他曾經是《人生》的作者,他又陸續擔任過《覺世》、《獅子吼》、《慈航》季刊、《慧炬》、《慈濟道侶》等雜誌的主編,我也是他的作者。特別是一九七七年陳居士出任李雲鵬居士出資成立的「天華文化事業公司」的總編輯,第二年便向我徵詢《正信的佛教》及《戒律學綱要》的出版權,這兩書均係星雲法師的佛教文化服務處為我出版的,因為一九六五年至一九七八年代的臺灣佛教界讀書風氣不盛,出版品的流通量不多,初版後未見再版,故商得星師默許,移由天華出版。陳居士對這兩書的評價甚高,他說《正信的佛教》是我的傳道書,《戒律學綱要》是我第一種謹嚴的學術論著,他可謂是這二書的伯樂,自彼之後,此二書長銷不衰。尤其是《正信的佛教》,迄今在各地印行已超過三百萬冊,包括繁體、簡體兩種中文以及越南文,遍及世界各地,凡有漢傳佛教所到之處,幾乎都有此書的蹤跡,它能如此風行,當然是因其體例和內容,適合現代人之所需,陳居士的空谷足音,也是其助緣。
陳居士於一九七○年以《弘一大師傳》,由他任教的淡水國中推薦,獲頒中山學術文化基金會的傳記文學獎,這對全體佛教徒而言,都是一份光榮,也是一份勉勵,以往的佛教文學作品,只能在教內流通,自此便得揚眉吐氣,許多佛教徒朋友都紛相走告說,陳居士得了國家級的文學獎,一九八一年該書由自費版改交三民書局列入東大圖書公司滄海叢刊問世。他也因此成了在林子青居士寫《弘一大師年譜》之後的第二位研究弘一大師的權威學者,設立了弘一大師紀念學會,蒐藏弘一大師的遺墨,出版《龍樹》雜誌,今改名為《弘裔》。
當我成立東初出版社,陸續發行我的新著之際,陳居士則勸我宜將著作交由一般的出版家發行,我說佛教的作品不易被書商接受,他說那是過去的事,現在的佛書行情正當走紅。到一九九三年,我寫的《聖嚴法師學思歷程》獲頒中山文藝創作獎,便是一般書商正中書局為我出版的,也是該書局為我提報申請的,如果該書是佛教的出版社發行,就會跟獲獎無緣了,不一定是受到排斥,而是佛教徒就缺少這份爭取榮譽的熱忱。
陳居士既是創作傳記文學的高手,所以也曾為悟明長老撰作自敘傳《仁恩夢存》(一九六二年),並於一九八三年撰著《當代佛門人物》。那時我才五十四歲,尚未創設法鼓山團體,無人無勢亦無財物,可是也被陳居士選為當代佛門人物的傳主之一。我有一位昔年的軍中同袍,讀到此書,便特地給我寫信,要求約見致敬,因他雖知我曾少年出家,退役之後再度出家,二十來年之後,竟然已成當代的高僧,與廣欽、印順、李炳南等碩德耆宿並列,所以感佩不已。其實我哪裡成了什麼高僧,多虧是陳居士把我寫進了他的著作,濫竽充數,也成了見之於經傳的二十位當代佛門人物之一,除了證嚴比丘尼,我的年齡最輕,他的著眼點,是在於我的一生,尚無爭議,而且不斷地在法門中成長,不斷地在佛教文化及佛教教育的領域內奉獻。
陳居士的一生,都在修學佛法、護持佛法、宣揚佛法,是一位標準的現代學佛人,他是菩薩行者,是學問居士,是捍衛三寶的護法,是縱橫於史傳、文學、經典、論書的多產作家,總其一生,除了主編各種類型的佛教報刊,撰著、譯註、編纂校訂而出版成書者,多達三十四種。
正因其博聞廣識,鑑古證今,對於如雨後春筍般的諸家新興宗教,掛佛教之名而又破佛正法者,常起不能忍之心,曾以沙佛林的筆名向清海問難,卻引致清海徒眾的大肆反擊,後來陳居士又見到某一新興宗教師的著作,粗看很像是弘揚佛法,細味乃在毀謗正法,持書問我要不要予以辨正?我說:「別太擔心有多少人歪曲佛法,就恐怕沒有足夠的人才弘護正知正見的佛法。從歷史可以看到,正統的佛法,有其一定的規範,凡是附佛法外道,若其不能導入正流,便會接受時間的淘汰。如果無人弘揚正確的佛法,假佛法也自有其生存的空間。」他聽了便稍感釋懷。其實我在年輕時代,也跟外道論戰多年,中年以後便封劍了,所以我能體驗陳居士的心境。
陳居士曾為我的先師東初老人編輯《佛法真義》、《民主世紀之佛教》、《佛教文化之重新》三書出版,一九九○年也為我編寫過一冊簡傳《聖嚴法師》,故與我們師徒兩代,都結有文字緣。為供法鼓山護法體系的信眾閱讀,我的小傳印行了二十多刷,時隔十年,必須增補我六十歲以後的事略,故於本年初我自美返國後,便約見陳居士,不巧他已去了大陸的福建一趟,抱病回臺,醫囑在家休養,經過一個月,他主動約我在農禪寺見面,雖仍氣虛無力,交談則甚愉快,也很爽脆地一口答應,為我的小傳補寫兩千字左右,因之由法鼓文化編輯部提供他一堆有關我近十年來的傳記資料;到三月下旬就將他寫成的原稿交到我手中,畢竟他的年事已高,而且體力衰退,思路及組織,頗不像他平常的作品,使我讀完其原稿,非常感恩他的鞠躬盡瘁,也覺得非常心疼與罪過。正想致電向他道謝,又聽說他去了香港出席一項學術會議,當我再度聽到他回臺的消息時,他已住進了榮總的加護病房,而且據他的女兒說,臨命終時相當安詳,有一個交代便是:「無法完成聖嚴法師的簡傳增補稿了。」
陳居士晚年喪偶,因有佛法自娛,故未顯得落寞。與女兒陳無憂住在一起,長男陳弱水及次男陳筆,均學有專長。他在家中是好丈夫,也是好父親。
因其對於現代佛教的文化工作,貢獻良多,對於後進,也極其愛護,所以《人生》月刊的本年六月號(第二一四期),計畫為陳居士做一個專題,編者向我索稿,故述所知所感如上。
上一篇: 《法鼓全集》第三輯 文集類|03-09 我的法門師友|中編 居士大德|鄒葦澄居士——書畫護教的慈善家
發表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