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失敗的智慧
在商場裡有很多人,是只能成功、不許失敗,他們成功的時候往往很得意,認為自己有遠見、有抱負、有魄力、智慧超人一等,於是沾沾自喜。可是一旦碰到一次失敗,往往就失去信心,認為自己是沒用的人,完全抬不起頭來。其實就因果的觀念來說,人只要往前走,就永遠有路,這條路斷了,還會有另外一條。真正的大企業家就能看到這一點,所以不會被一時的成敗限制住。
以我自己來說,我遇到的失敗經驗簡直太多了,但是我心裡並沒有非要求成功不可,我只給自己一個方向,所以遇到失敗的時候,我反而不把它看作失敗。
我去日本留學之前,有一位馬來西亞的華僑答應資助我所有的求學經費。這位先生相當富有,他說:「出外求學並不容易,你就安心地去吧!」於是我就很放心,以為自己有了很穩當的後台。沒想到正要出發的時候,這位先生透過別人傳話給我,說是臺灣許多佛教界的法師、居士,都反對我出國,他們覺得我要是去了日本,很可能就還俗了。那時我已經出版了幾本著作,也在當時臺北最大的寺院善導寺弘法。除了我之外,他們還請了好幾位著名的學者,包括國學大師錢穆也來開講座。這位先生說,他不要做幫助我還俗的事情,這樣未免太罪過。
相信自己的目標是正確的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相當大的打擊。那時因為有不少去日本留學的出家人真的還俗了,所以反對我留學的人確實不在少數,他們擔心我去了日本,就跟其他的出家人一樣「不見了」。連我的師父東初老人也說:「大家都不贊成你去,我當然也不贊成。」在這種情形下,雖然學費沒有著落,身上只剩一張飛機票的錢,我還是毅然決然地去了。我相信自己的心願——把日本現代化的思想和學術體系學回來,提供給臺灣的佛教,這個目標是正確的。而且我既然還有一張飛機票可以去,那就先去了再說!
臨行的時候,一位姓張的工商界人士給了我三封信,他說這三封信,就是三筆豐厚的獎學金,其中任何一封都可以支持我長期讀下去。這三封信的對象,都是在日本商界做大生意的華僑。我很歡喜地拿了這三封信,心裡想:「儘管失去了之前的資助,現在有了這個,也還是很好的。」
一邊替人念經一邊讀書
我到了東京之後,要不了多久就沒錢了,便拿了信去求其中一位董事長。這位董事長起先不肯見我,後來見到面,還訓了我一頓。他說:「你怎麼膽子這麼大,沒有錢還敢跑到日本念書?你不是和尚嗎?東京有很多人過世之後要做佛事,你就去念經吧!其他人到日本都是半工半讀,你做和尚念經也可以賺錢啊!」他這樣一說,反而給了我靈感,我後來真的就去念經,另外兩封信從此再也沒有拿出來。我一邊替僑界過世的人念經,一邊繼續在日本讀書。當時許多素昧平生,來自越南、新加坡、馬來西亞、美國的華僑,讀了我的著作很喜歡,於是透過這樣的方式接濟我。
修完碩士學位後,指導教授要我繼續讀博士,沒想到他第二年就過世了。這對我來說,等於是沒有了前途,因為那所學校已經沒有可以指導我做這個題目的教授了。不過我不會陷於困難、陷於絕境之中,最後還是找到了指導教授,完成學業。
後來我到了美國,面對的困難更多,靠的是什麼?就是一分信心——我相信,做這些不是只為了自己。假如我追求的是個人虛無縹緲的、不可靠的「名」和「利」,我想我是不會成功的。
金絲鳥與蜜蜂
我從來沒有要「追求」任何東西。到日本讀書,只是想把讀到的東西帶回來,回饋給國家和佛教。到美國弘法,也只是想把中國佛教的寶藏帶給美國的社會。不管我到什麼地方,都不是要替別人添麻煩,而是要給別人好的東西。有一段時間,我每天背著睡袋在馬路上東奔西跑,既不知道下一頓飯在哪裡,也不知道晚上要睡在哪裡,身上沒有錢,過的完全是行腳僧的生活。可是那段時間我覺得很充實,面對不可知的前途,也完全沒有恐懼感。當時覺得,做為一個出家人,就算死在東京或死在紐約的街頭,也不覺得悲哀或遺憾。
即使是在那樣的環境下,我也沒有絕望,我把它當成一個個成長的經驗、一次次受教育的機會。回想起來,我並不覺得當時那位拒絕資助我的董事長是在羞辱我,相反地,他是在教我生活的方法。我的師父對我也是如此,他從來就不是「給我希望」,而是教我自己把路找出來。
師父對我的栽培是「養蜂」的方式,而不是「養金絲鳥」。「養蜂」的方式使我有「自己覓食」的能力,這對我的人生經驗是太美好、太珍貴的收穫。假如我像「金絲鳥」一樣在籠子裡長大,每天不用費力氣就能吃飽喝足,我想我不可能有今天。
中國人的特質
總括來講,漢民族的韌性、耐性都非常強,不管活在多麼惡劣的環境,都能熬得下去,不輕言絕望,也不容易生氣——也許心底還是在生氣,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遇到低矮的屋檐,西方人會說:「這個屋檐太矮了,修理一下,否則我會撞到頭!」中國人則剛好相反,他不但會彎腰走進去,假如必要,連用爬的他都要進去;假如沒有辦法抬著頭走出來,他也願意用鑽的方式出來。韓信忍受「胯下之辱」,被我們當成美德,這在西方人眼中是不可思議的。他們一定會問:「為什麼我要從你的胯下鑽過去?」中國人常說:「小不忍則亂大謀。」這種堅忍的耐力,是我們的特質。所以中國人不管到什麼地方,無論一開始多麼艱苦,經過幾代的奮鬥,也總是可以生活得很安穩。
我們要學習西方的,是他們的科技精神和認真態度,這方面日本人學了很多。就拿數鈔票、找錢這件小事來說,他們總是正著算、倒著算,一塊錢、一塊錢算完再給你。中國人不是的,心算一下就把錢找給你了,常常連數都不數。中國人的思考可以算是「跳躍性」的,聰明,但是不科學,所以出錯的機率也比較大。往往一時之間頭腦不清楚,卻還是倚賴平常的習慣,就造成了客戶和自己的損失。這類「跳躍性的思想」在中國人的社會裡非常地普遍,是需要改進的。
有人問我,佛教到底是鼓勵積極進取,還是勸人消極避世?我常說,這是中國人的民族性,和佛教未必有直接的關係。道家思想和儒家思想都是中國固有的,儒家思想是入世的、進取的,所以中國正統的政治思想是以儒家為主;但是還有另外一種思考空間,讓中國人在無計可施、痛苦不堪的時候,得以「退而求其次」,繼續生活下去,並且活得很自在,這就進入了道家思想。學「道」的時候,講求清淨、無為、自然、少欲,漸漸就有了長生和神仙的養生思想。在事業上沒有什麼嚮往,求取身體的健康和心理的平安,放下一切,這是中國文化中相當美好、相當自然的一面。
去「執著」,行菩薩道
道家讓我們了解到,「窮」沒有關係,沒有名位、沒有權勢也無所謂,人還是可以活得很自在。也有人在事業有成、年歲漸長之後,退了下來,反而追求一種安定的生活,讓自己的後半生也能活得相當愉快,這也是受道家的影響。但是佛教並不是這樣的:進入佛門就要奉獻自己,不為自己的利害打算,不為自己的進退設想,凡是對眾生有利的,就是自己的安身立命處,這其實是相當積極的。
此外,佛教有佛教的修行方法,像打坐、念佛、誦經……,這都能使我們保持平靜,擁有一種「超越」的人生態度。一旦超越了「自我」的執著,就是「解脫」的境界了。所以雖然身在人間,卻能透過奉獻而成長,從奉獻中達到無「我」、去除「執著」,正因為他不「為己」,所以很自在,這就是菩薩心,就是菩薩之路。
所謂菩薩行、菩薩道,就是要靠「人間淨土」的建設者去實踐。而我們「人間淨土」的建設者,實踐的就是菩薩行、菩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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