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眾、出眾、隨眾
今天,我首先要和大家講的是「入眾」,「眾」是群體的意思,這裡指的是「僧伽」,簡稱「僧」,也就是「僧團」,並且要清淨、精進、如法、如理的團體,才是真正的「僧團」。所以,「入眾」就是「入僧伽眾」,是入一個和合的團體。
「入眾」以後就要「出眾」,「出眾」不是離開僧團或領導大眾的意思,而是「出現於眾中,為眾人服務」。如果是彼此服務,則是彼此出眾。像我就是「出眾」——出現於眾中為眾人服務。如果大家都不想「出眾」,那麼這個團體就糟糕了。
發揮群力才能廣度眾生
我今天早上散步的時候,看到天空有一群小鳥飛過,它讓我想到,小鳥好像只有在接近地面時才會單獨行動,否則都是成群結隊地高飛。這是因為鷹通常只抓落單的鳥,為了保護自己,所以高飛時一定會成群。
還有一次,我在加拿大看到一種飛禽,牠們飛行的時候,也和雁一樣是飛「人」字形。我原以為其中一定有一隻「王」在帶頭,後來才發現裡面並沒有「王」,而是一隻先飛,其他的跟著飛,帶頭的飛一飛沒力了,後面的就自動補上去,而本來帶頭的那隻就落到行列後面跟著飛。
這就是合群。因為帶頭飛的那一隻,會受到風向的影響而飛得比較吃力;跟在後面的,因為前面有帶頭的鳥把風的阻力擋了一些,吃風比較小,相對地就比較不費力氣。所以前面的飛累了,就退到後面,讓其他的遞補上去,其中並沒有一個領袖在全程帶領。但是牠們都有同一個目標,每天幾乎同樣的時間飛出來、同樣的時間飛回去,而且都是結隊而行,即使是單獨飛,也不敢距離太遠。
早上飛出來,到達目的地以後,就解散各自找東西吃。到了傍晚,要飛回去以前,牠們就會「哇!哇!哇!」地叫著,好像在那邊招呼著大家:「來呀!來呀!」首先是一隻、兩隻,然後愈聚愈多,排成一個隊形,在天空轉了一轉,然後就一大群又一起飛回去。這個就叫作「也會入眾,也會出眾」。
一個出家人如果脾氣古怪、不合群,常常看人、看團體、看環境不順眼,像個獨行俠,那就跟「馬溜子」沒兩樣。馬溜子的意思,就是從這個地方跑到那個地方,再從那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跑遍五湖四海、三山五嶽,到處流浪,像跑碼頭的。表面看起來是一個雲遊僧,實際上卻是一個流浪漢。
別做「馬溜子」
這種人在家的時候,就是孤僻、孤傲、孤獨的,因為在社會上不受歡迎或是無處容身,所以只好「遁入空門」——「逃佛」,逃到佛門裡面。逃到佛門以後,他還是一樣的孤僻、孤獨、孤傲、不合群,最後只好當「馬溜子」,或是弄個小廟,「青磬紅魚了此殘生。」
這對他自己來說,是浪費了一生,對佛教、對三寶也是一種資源的浪費。這種人護法護不起來,弘法又不會弘,只會在那邊享受三寶的資源;這種人愈多,佛法就愈衰微,愈讓人家看不起。
目前臺灣抱著這種心態的人很多,就我所知,北部、中部、東部就有好幾個地方,有好多出家人是一個人住一間房,過著以前「終南山七十二茅棚」式的生活,而那些大多是違章建築,占著公家的地。
他們住在山裡「修行」,每隔一段時間,就下山去化緣,背一點米呀、菜呀、鹽呀、油呀回山去,等米糧缺了,再下山去化緣,心想等大徹大悟成就之後再去弘法。但這些人大概到死為止都沒有希望了,根本不要寄望他們為佛教做什麼,但也不能說這些人沒有用,至少他們不搶不偷,在山上打坐、拜佛、誦經,社會上也少了些做壞事的人。不過,這種人在山上和草木同朽,畢竟還是個懶人,表面看起來是出離心,其實是逃世心,不但沒有菩提心,反而練成自私心。
出離是不貪著,而不是逃離世間。如果我們臺灣的佛教或者今後的佛教充斥著這類人,那佛教一定沒有未來。現在這些人還能夠存在的原因,是因為有許多佛教團體積極地在做關懷人間的事業,對社會有正面的奉獻,所以佛教在臺灣還受重視。但大家要有警覺心,如果我們不繼續對社會奉獻,或是和社會脫節,那最終只有一條死路。
接下來,我們來談談「僧團」。我們的校名叫僧伽大學,「僧伽」就是僧團的意思。過去,我們稱女眾出家人為「尼」、男眾為「僧」,這是錯的,應該都稱為「僧」,女眾為「比丘尼僧」、男眾為「比丘僧」。
僧團是一個自利、利他的有機體
僧團,是一個群體,是一個注重自利、利他的有機體。佛在世時,對於僧團的界定就是群體的,譬如在釋尊成道以後,還沒有度化五比丘之前,有位商人來皈依佛陀,雖然那時候還沒有「僧伽」(或簡稱為「僧」)出現,但皈依的時候,佛陀還是要他「皈依佛、皈依法、皈依『未來僧伽』」。
皈依「法」,是希望他得到「法」的利益,皈依「未來僧伽」,則是因為佛陀已經知道,如果要弘法利生,一定需要「僧伽」團體的力量。所以,如果只皈依佛、皈依法,那不算是佛教徒,因為構成佛教的「三寶」缺一了,同樣地,「三寶」缺二了,那就更不成佛教。但「佛教」這個名詞是後代才有的,古代印度並沒有「佛教」這個名詞,當時只有「沙門團」的稱呼,而釋迦牟尼佛的弟子所組成的沙門團即為「釋子沙門團」。
在一個團體裡,一定有不同能力的人。所謂「能力」,包括體能、智能、技能等,其中有些可以後天慢慢培養,有些則培養不起來,因為父母所生的資質,或者說「果報體」,都會因每個人過去生所修的福德智慧不同而有所差異。而僧團是由四面八方的人組成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背景和環境,以及不同的性格、能力和素質,怎麼可能要求每個人都長得一樣、想得一樣,連做事的品質也一樣!我們每個人的十隻手指頭都不可能長得一樣長短了,更不可能要求每個人都相同。
有了這層認知,我們進入僧團以後,就要適應、配合團體,來為團體服務、奉獻。適應團體,就是在學習;配合團體,能夠使我們成長;奉獻團體,則是我們的成就。簡言之,適應、配合、奉獻,是我們一邊成就團體,一邊成長自己的三項祕訣。
下面我舉一個例子。我們團體曾經有一位菩薩,他非常優秀,能力相當高,但是能夠配合他的人不多,大部分的人都沒有辦法達成他的要求。當其他人配合不上他的時候,他往往又急又氣,認為「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明明應該這樣做的,怎麼會那樣做!」……。久而久之,就認為「這個團體沒有制度」、「這個團體沒有人才」、「這個團體亂七八糟」、「這個團體從師父以下,都是沒有原則的,那還有什麼希望?」待不到一年,就離開了。
然而,如果他能換一種態度,帶著來適應、來配合、來奉獻的心做事,這樣,能奉獻一百分,就是一百分;奉獻二十分,就是二十分。其他的人跟不上,那沒有辦法。就像雁在飛的時候,力量大的、體力好的就在前面帶頭,其他的就在後面跟;等前面的雁飛累了、飛得慢一些,後邊的雁又補位上來。
「隨眾」是適應大眾、配合大眾、奉獻大眾
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入眾」以後就要「隨眾」,隨著大眾、適應大眾、配合大眾、奉獻大眾。請大家不要誤解隨眾很沒用,就只能跟著人家的後面跑。隨眾是隨著我們團體的因緣來適應、配合、奉獻,如果是帶領團體的人,也要以適應、配合、奉獻團體的態度來帶領,而不是自以為是領導人,就可以一意孤行。像我剛才講的那位菩薩,雖然能力很強,但他不能適應、配合整體的大環境。因此,諸位要學習如何「入眾」、「出眾」、「隨眾」,這是處世的智慧,即使不是僧大的同學聽了也很有用。
我們的校名叫「僧伽大學」,目的是希望養成的學僧能夠成為人中龍象。龍是在天上飛、海裡游的,象則是在陸地上行走的,之所以稱為龍象,就是取其在天空、大海、陸地中最有威力、最自在的意象。龍雖然是天空和海洋最大的動物,但牠們護持三寶,我們稱之「護法龍天」,所以不會把眾生當成食物來吃,也不會凌虐、欺負其他的動物。而象雖然塊頭很大、牙齒很粗,力氣也很大,但牠也不吃動物。牠是吃草的純素食動物,甚至我們吃的都沒有那麼純。所以,當我們稱人為「龍象」,或稱呼出家眾為「法門龍象」時,就是讚歎他們像龍、像象一樣慈悲又有承擔力。
然而,龍剛生出來的時候,像蛇;象剛生出來的時候,像長著長鼻子的小狗;剛生出來的鳳凰,像小雞。諸位菩薩現在是龍子、象子、小鳳凰,但我們要學習發大悲願心,種下成為龍象的種子。否則,即使你出了家,剃了頭、換了衣服、受了戒,像個出家人,但終究不會成為龍象,而是像蛇、像小狗、像小雞。有些人一出家,就希望受到居士的禮拜、供養、讚歎,這種心是不知慚愧。雖然我們要求居士「皈依僧」,出家人也理應受到尊敬、受到供養。但要思考自己憑什麼受人家供養?受人家尊敬?
崇德報功,禮賢下士
中國人自古就有「崇德報功」、「禮賢下士」的觀念,強調對歷史的偉人、社會的賢達要「崇德報功」,而做為一個名人、偉人、賢者則要「禮賢下士」。禮賢,是以禮對待賢德的人;下士,則是以謙卑對待有能力的人。我對我的學生,也是這樣。我從不直呼我研究所出家學生的名字,一定是稱呼他「某某法師」;如果已經在教書,就稱「某某老師」。我在背後不直呼其名,在大眾面前更是如此。
我從不以為自己了不起,即使學生有成就,也是他們的智慧、福德以及他們的努力。錢是信徒出的,老師也不只我一個人,我只是湊熱鬧做了這一件事。因此對我來講,我無功給他們,也無德給他們。如果他們有成就,我也崇德報功,讚歎他們、感恩他們。所以,我們不要一出家,就要人家來恭敬你、供養你,也不要像俗人一樣,認什麼乾媽、乾姊、乾爹,和人家勾勾肩、搭搭背、摟摟腰,這不是禮賢下士,而是流俗。
雖說出家人不攀緣,但也不是要大家都跑到山裡當隱士。隱士並沒什麼不好,有一些人就是這樣的性格,對社會沒有熱忱也沒有貪求,世間忘掉他,他也忘掉世間,這是「遺世獨立」的人。不過,社會上還是有人崇拜他們,因為相較之下,爭權奪利的人實在太可怕了,而且在滿是爭權奪利的世界上,還有人能不爭權奪利,也挺讓人嚮往的。
其實我們出家眾,現在還是有很多人隱居在山裡,要不是因為有僧團在撐著場面,讓人們知道佛教對社會有貢獻,所以他們才能生存下來。如果我們這些佛教團體都不在了,出家人在臺灣根本沒有生存的機會,因為社會非常現實,如果一旦被認為對社會無用,可能很快就會有法令來取締。
人人都是龍象
大陸文革時期,就是基於這個原因才對佛教大肆破壞。據說那時候大陸有五百萬出家眾,他們擁有的寺產非常多,譬如東初老人的道場——焦山定慧寺,就有一個名為「和尚洲」的大島,島上幾千畝地都是他們的,而島上的農民全數都是幫他們種田的佃農,每年焦山定慧寺的出家眾都會到那裡收租,而且不管是豐年、欠年,都收一定的量。
為了防止農民在裡面混一些稻糠、石頭、泥塊,收租的出家眾們對斤兩和品質都查得很嚴格,一定要一顆一顆地倒,而且要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才收,一旦發現不合格的就要退貨。被退貨時,農民往往會說:「我們今年的收成不好!收的本來就是這種品質不好的稻!」那收租的和尚就會說:「你下次還要不要種?如果不要種,那你就不用繳了!」
因此農民對佛教很反感,認為和尚真是可惡。其實,寺院的本意是要鼓勵農民好好耕種、好好生產,因為除了固定要收租的量之外,其餘的都是他們自己的,但後來卻演變成這種模式。佛教到了這種程度,是非滅亡不可。
為社會服務就是我們生存的條件
因此,現在有人問法鼓山有沒有生產事業或投資事業,我都會告訴他們:「為了救我們的子孫,法鼓山不准有生產事業。我們的生產,就是佛法,就是為社會服務奉獻,為社會服務就是我們生存的條件。」
其實,生產事業不一定可靠,就像現在我們看到的大企業,也不可能永遠存在。名稱或許可以維持很久,但經營者往往會換。因為子孫坐享其成,沒多久的工夫就沒有了。所以,我們僧團法師需要做的,就是發悲願心奉獻,為僧團和社會奉獻。譬如我們現在住在金山,就要對金山地區奉獻,帶給當地居民一些利益。如果我們老是在這裡坐享其成,將來便很危險。如何維持我們的生存?就是要奉獻。
你們不要聽我這樣講,就害怕心想:「糟糕,我們沒有生產事業,生活沒有保障,師父他老人家活著的時候我們還能生存,如果他老人家走了,那我們該怎麼辦?」其實,只要我們努力奉獻,不只我們自己能生存下去,也能讓別人生活下去。
另外,奉獻的時候,要用僧團團體的力量。譬如說你們諸位菩薩好像每個人奉獻得不多,但是因為我們是群體,所以呈現出來的力量是相當大。反之,如果你們一個個想要獨力奮鬥,那麼會是「螞蟻拜天公,無人知」。所以,在團體中,人人都是龍象,如果只有你一個人,那就成了螞蟻。而龍象是從團體出來的,所謂「出眾者龍象」,你不出眾,人家看不到你。因此,我們這個團體也要在所有的佛教團體中出眾,呈現出人家看得到的,那就變成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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