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誼化世,風範長存
高僧的生命,可以從「思想」、「行誼」、「事蹟」三個面向來看,其中的行誼,大要地說,就是高僧一生處世的風範。
言不在多,貴於精簡扼要,最重要的是,大家能夠聽懂、能夠運用。我利用今天的課,為大家介紹幾位大德的行誼風範,包括壽冶老法師、敏智老法師及一位居士。
以慈悲心供養眾生
壽冶老和尚是一位心量很大的人,不管自己生活是否寬裕,只要別人需要的東西,他都會設法幫助人。譬如冬天他會送衣服,夏天則送茶水,人家沒有旅費,他也會送上旅費。他就好像及時雨,只要人們需要雨水,就立刻下起雨來;不過,假如不是真的需要,他也不會輕易給予,因此有些人便說他很吝嗇。其實,那往往是對方因為貪心而跟他要東西;但是如果確實缺少資具,他是一定會給的。我初到紐約時,也接受過他好多東西,他每隔一陣子就送些東西來,有時是油、有時是米……。
不僅對人如此,他對動物也一樣。冬天的時候,冰天雪地,紐約市區的野鴿子沒有東西吃,他就自己用一個小車子,推著玉米、黃豆之類的雜糧到市府廣場餵那些鴿子。因為每天推慣了,所以即使是下雪天的早上,到了一定時間,他的道場上空就會盤旋著許多鴿子,然後隨著他到市府廣場。
到了廣場,他把食物施灑在地上,拖曳成一個「卍」字或「佛」字,鴿子飛下來就食,遠遠地看去,就是「卍」字鴿子、「佛」字鴿子。這當然是他安排的,但他總這麼說:「您看看,畜生也有佛性!」鴿子們吃完了,他就推著車子回寺院,那群鴿子竟也跟著他,直送他回到寺裡為止。這成了紐約市冬天的一景,倒也挺有意思。但是到了溫暖的春天,他就不再餵了,他只有在冰天雪地的冬季才這麼餵鴿子。
他的一生,除了布施、幫助別人整建佛寺外,還曾經用血書寫經典,他就曾用刺手指、刺舌頭取出的血寫了一部《華嚴經》。只可惜離開大陸時,沒能將這一部血經帶出來,經歷文革之後,已是下落不明了。即使他年老體衰時,還是會用毛筆恭敬地書寫《華嚴經》,這已成為他的例行功課之一。
另一位敏智老法師,他和壽冶老和尚的行事風範不一樣。他的特點,在於教導學生時非常慈悲、誠懇和用心。凡是聽他講經、上課,追隨他學習的人,都能感受到他那殷切深重的慈悲心,為了讓人聽懂、明瞭,他總是不厭其煩地一再講解,無論你怎麼請教,他總是很有耐心、很慈祥地諄諄教誨,只是希望佛法有人傳承,有人弘揚。
不過,一般人總認為他很小氣,沒見過他布施結緣,有一次我問他:「敏老,大家說您小氣耶!」他說:「這用廣東話來講,叫作『孤寒』。」孤寒,就是吝嗇、小氣的意思。他說:「我是孤寒,我很窮呀!」因為他的信徒很少,而親近他學習的學生大都是沒有錢的年輕人。
敏智老法師持律謹嚴,他的生活非常簡單、刻苦,可用「清淡」來形容。後來他當了美國佛教會會長,他這個會長是不管事的,當初大家推選他當會長,他說:「好啊!但我不管事、不管人,也不管錢。」因此,他除了管講經、弘法外,其他一概不管,也因為他不管那些錢和權,所以也沒什麼人會來吵他。這樣的一個人,可以說他孤獨、孤僻、孤寒,但以對佛法的熱忱來講,他可一點也不寒,而且是非常地熱。
因為他不善於乞化、化緣,再加上他覺得不應該要的東西就絕對不要,所以他沒有東西可以布施。他認為,如果看到信徒來了,頭腦裡想的是:「來的是肥羊、還是瘦羊,或是這個人的皮包裡大概有多少錢,這個人銀行裡的錢多不多、出手大不大方……」,如果生起這樣的念頭,那和佛法不相應。
所以看到信徒來,他心中生起的是歡喜心,想著:「又來了一位菩薩,又來了一位求佛法的人。」以此誠心正念結了不少人緣,所以當他往生時,為他助念的弟子、學生、信徒,還真不少。他原來是江蘇省常州天寧寺的方丈,他當方丈的時候就是如此的性格,上面有老和尚、下面有都監,他就是上殿、過堂、拜佛、打坐、講經。有問題時,他會說:「大問題請教老和尚去,小問題請教都監去。」這在法門中,也是一類典型、一類行誼。
以恭敬心親近善知識
接下來,我要介紹一位居士。這位居士已經過世三十多年,名字叫作王澤坤。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六十多歲,那時我才三十來歲,在臺北市善導寺講經。他來聽我講經,風雨無阻、勤做筆記,可是從來也不見他發問或找我說話,只是來的時候行禮如儀拜三拜,然後安靜地聽講,走的時候也是拜三拜就離去。
當時來聽我講課的聽眾,多的時候有六、七十人,少的時候只有二、三十人,而我發現,人數少的時候他一定會到。因為和這位老居士沒有什麼特別的互動,所以我並不清楚他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一直到我打算要出國讀書時,當時臺北佛教界不論是居士或是法師,都是一片反對的聲浪,認為聖嚴法師去東京留學就等於是準備還俗了。而王老居士這時要求來見我,並給我一個滿厚的大紅包,我問他:「這是做什麼?」他回答:「這是給您讀書用的。」我打開一看,一張張的拾元鈔票,少說也有一百張。在那個時候,一千元也是不少的錢啊!
我問他:「您不怕我還俗嗎?」
他說:「師父,您別開玩笑,人家說您會還俗,但我相信您絕對不會還俗。」
「師父,您不要理會別人講的話,我相信師父是因悲願心而去留學的。」
我看他應該不是有錢的人,所以又問:「很感恩您,不過,您的經濟寬裕嗎?」
他說:「師父,我不是有錢人,但是吃飯還不成問題,我省了一點錢下來,師父到日本讀書,也許可以讓您多買幾本書,或者支付一、兩個月的房租。」
我去了日本以後,他還常常託朋友帶一些豆皮、麵筋等素食品給我,因為日本沒有這些東西。還有一次他問我:「師父,您冬天的衣服夠嗎?」我跟他講:「我的衣服現在是夠,到了冬天不夠的時候再跟您說。」結果,冬天的時候文化館就寄了一包衣服到東京來,說是王澤坤居士要給我的。我當時很感動,因為那時候的日本冰天雪地,真的很冷,我又不好意思跟人家開口要東西,他送來了冬衣,讓我當時免了挨寒受凍。
後來我得到碩士學位回來,他好歡喜,趕忙來看我,不過因為沒有事先約好,所以連來了三次都沒遇上,第四次終於遇上了,他好歡喜。我說:「您怎麼不先打個電話給我呢?讓您白跑了好幾趟。」他說:「師父忙,反正我沒有什麼事,多跑幾趟沒關係,坐公車又花不了幾個錢,如果打了電話,師父就要把它當成一樁事來等我,那我的罪過可大了。」接著他又說:「師父,您要繼續讀博士學位,我想送您幾樣東西,能否請師父接受我的請齋,到寒舍來應供,我一併把東西送給您?」那時在臺灣,除了我的老和尚可憐我,還沒有人供過我齋,而老和尚並不同意我再去讀書。
我去到他家裡,房子很小,家中成員除了他、他的夫人、兒子、媳婦,還有一個孫女、三個孫子,加上我將近十個人,把一個小客廳擠得水洩不通。所謂的廚房就是客廳旁的一口小小的灶,家中有兩個房間,兒子、媳婦一個房間、孫子們一個房間,至於他們兩位老人家,晚上就睡客廳的伸縮椅——收起來是一張椅子,伸展開來可以成一張床,而我就是坐在兩位老人家的床鋪上吃那餐飯。他說:「師父,讓您今天坐在我的床鋪上用餐,很抱歉!」生活簡單到這種程度,非常刻苦,因為只有兒子一個人賺錢養家裡這麼多人。
而生活過得簡樸刻苦的他,卻還買了兩樣東西給我,一樣是菩提達摩的雕像,還有一樣是姜太公釣魚的雕像。
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呢?」
他說:「這兩樣東西是要等您讀完博士學位時,給您送給指導教授做為紀念品的。」
我說:「我的博士學位,都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拿到呢!」
他回答:「師父,我相信您一定可以得到學位。」
我說:「那就等我得到博士學位時,您再寄給我好了。」
他接著說:「請您拿回去吧!到時候會有用的。」於是我就帶著那兩樣東西,回到日本繼續完成學業。
菩提達摩對日本人而言,是七倒八起的不倒翁,不管你怎麼樣打他、推他,他都會站起來,永遠打不倒、推不倒。而姜太公釣魚,用的是離水三尺的直鉤,不但小魚不會吃這鉤子,大魚也不會吃,而最後上鉤的魚非常特殊,那就是周文王。所以,這兩樣東西都有涵義在裡面。後來他在隔年(一九七三年)就往生了,他像是預知時至似的,知道從此以後不會再見面了,所以就先替我準備好禮物。這位居士對我個人來講,意義非常深重,《我的法門師友》這本書,就曾記載這一段因緣。做為一個居士,對於一位法師沒有染著心,只有恭敬心、供養心及絕對的信心,讓我既感恩又感動,這是相當不容易的。
知己難逢,人生難得有知己,在所有人都懷疑我會還俗的時候,唯獨這位居士,他從不擔心我會還俗,還替我準備好讀完博士時送給指導教授的禮物。這樣的居士,真是難得,值得讚歎!《我的法門師友》這本書中,寫居士的文章不多,但是王澤坤居士是我寫得最早的一篇,悼念他的行誼。
今天在「高僧行誼」的課堂上,也講了一位高居士的行誼,目的是要讓你們知道,親近善知識應該有的態度。不要老是「黏」著善知識,應該用百分之百的恭敬心、供養心、感恩心來親近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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