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正常與反常
我們不能執著這個身體,告訴你,身體再好,也只有一堆骨頭和血肉。在你們用功的時候,我罵得很苛毒,我想你們都聽到了,我罵你們行屍走肉,罵你們機械木偶。如果不苛毒,打不動你們的心,我現在一定把這話磨磨尖、鍊鍊硬,刺你的心,這個心就是你們的「我」,這個「我」是自尊心。
不過還好,我們有很多人在一起,我罵這話的時候,有的人可能這麼想:「這大概不是罵我的吧?可能是罵另外一個人,與我沒什麼關係。」有的人想:「也許是罵我的,但不會對我那麼凶吧!」可是我要告訴你!那就是罵你的,不是罵別人。誰聽到,就是罵的誰,你沒有聽到就不是。正像有些心狠的人,講話的時候,就怕刺不傷你,所講的話,就怕不夠利;要就不講,講一句話來,就像很尖很尖的針,一下刺到你心裡去,刺得你痛得無法忍受,讓你三年十年都不會忘掉的一種感受。我知道,存毒心、說毒話的人要下地獄,或墮畜生。如果能放下的人,我罵他,因為他已放下了,他不會再來報復我,但是我的業力還在;如果他放不下,而我罵了他,或打了他,他會設法報復的。所以一個做為指導人修行的人,是冒險來做此事。
「好為人師」,這個人一定不是好老師,我們出家人也是如此。如果老是覺得自己了不起,我是指導你們修行的人,你們完全要聽我的,你們要崇拜我、恭敬我,對我叩頭禮拜,對我要恭敬供養,對我要視如佛菩薩。像我昨天講的,請你們不要反抗,不能有一點點不服從的心,這就是師父的尊嚴?這就是權威?不是的。
從佛法來講,有一個正常的路,也有一個反常的路;禪走的路,恰是反常的路。而佛法是講愛語的,禪的路固然也講愛語,可是往往是從訶罵人來接引;佛法講慈悲,但是,禪的立場有時會用打罵。像這種方式,如果整了一個有怨恨心的人,他心裡就會想:「真倒楣,被聖嚴騙了,我原不知道打七是什麼?禪七是什麼東西,跑到那鬼地方讓他整了一個星期。」然後到處對人說:「聖嚴那傢伙,他是個大瘋子,胡說八道地把我們整了一個星期,我們差點沒有集體起來打他一頓。」不過我保證,你們之中尚沒有這種人,至少在這個時間沒有這種人。告訴諸位,你們不能存這種心,要放下,放下了才能生道心。
什麼叫道心?就是平常心或直心。平常心不是稀奇古怪的事,而是平平常常的;我們如果想出一些古怪的點子,就是用心機,這就不是平常心,就不是直心。直心是直說,凡是直心的人,很少經過頭腦的思考,想一想、轉個圈子。譬如我想現在同你說一句話,先轉個圈子想一想,再跟你講話,這不是平常心,這是思慮心,或是一種心機。先要考慮一下利害得失,我這一句話講出來,對我有害或有利,這就不是直心。做人與修道的態度是兩回事,做人應守分際,應做得比較圓,不能太方,太方了會傷到人,也會傷到自己;做人要為人著想,要通情達理,要思前想後,不可傷到別人。修道人就沒這必要;修行,只有一條直路可走——往前走。
六、絕處又逢生
今天講「放下來」三個字,請諸位放下來,想睡覺的人怎麼放下?有人想:「晚上我要睡覺,如果我這身體明天起不來怎麼辦?我很累了,像我這身體,假使今天不好好睡,明天恐怕打坐打不成了,我還是要好好地睡一覺。」這就是放不下;放下來,即是置生死於度外。有人想:「今晚假如我睡不好,明天打坐也不能打,那不是白白來了一趟?」這些又是得失心,這就是放不下。睡覺還是要睡的,我知道昨晚有些人沒有睡好,但我要告訴諸位,以我們打坐參禪的人來講,睡眠多少不是問題。睡愈多會愈糊塗,愈少愈好,昏沉等於沒有打坐,一香板打下去,至少會驚醒一下,這一下子其他的念頭都沒有了,這就是斷念,至少這時候是斷了念。
修西方淨土的念佛法門,講求淨念相繼。禪宗則要你從斷念開始,其實沒有不同。我要各位數息的念頭不斷,要連續地數下去,不要有其他的念頭插進去,不要斷掉,也就是要你淨念相續。只不過學淨土的,希望阿彌陀佛來接你;而學禪的人卻要像一隻孤伶伶的船,在一片汪洋的大海上,在驚濤駭浪中,是沒有人來救你的,只有自己想辦法了。所謂「絕處逢生」,向懸崖峭壁處往下跳,往汪洋大海裡跳下去。不要問跳下去之後怎麼辦?先跳下去再說吧!否則仍是放不下。
——聖嚴法師《拈花微笑|放下與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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