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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參話頭,進入話頭禪法?

雖然參話頭能使我們開悟,但並非一開始參話頭就準備著開悟,而是要從自己所知的禪修基礎方法開始。首先最基本的要求,是有正確的坐姿,之後要懂得如何調呼吸、如何不讓念頭散亂。這通常是從數息或念佛入手,直到心比較安定、雜念比較少的時候,才提起話頭不斷地參下去。

 

一、要領

參話頭時方法是否得力,因人而異。有些人一開始即可用上話頭,有些人則需要從數息、念佛入手,之後才能用話頭。正在用話頭的過程中,也可能因為心力、體力,或是方法不得要領,結果產生散亂、妄想或煩躁,因而無法用話頭,若是出現這種情形,便要回到數息或念佛,但是不要變換方法,一下數息、一下念佛,最好數息就專門數息,不要念佛;念佛就專門念佛,不要數息。

隨息和數息

首先將身體的姿勢坐正,不彎腰駝背。接著讓身體、頭腦、眼球全部放鬆,眼睛最好閉八分、睜兩分。如果張開眼睛,心念會有散亂的情形,可以將眼睛閉上,但若是閉上眼睛會昏沉,那還是睜開眼睛。之後,將注意力放在呼吸從鼻孔出入的感覺上,這是「隨息」。

隨息時,如果會昏沉,或是腦中有雜念出現的情形,可以改用數息法,也就是數自然的呼吸,並且只數出息而不數入息。當每一口氣呼出的同時,數一個數目,吸氣時則不需要數,但是讓數字繼續維持到下一個呼氣的數字為止,依此類推數到十,再從一開始數起,這是「數息法」。

 

念佛法

如果數呼吸會注意或留心呼吸,致使控制呼吸而發生障礙,可以改用念佛的方法,也就是念「南無阿彌陀佛」。

念佛非常有用,方法是每念一句佛號就數一個數目,念十句佛號數十個數目,然後再從頭數起。數數念佛不要配合呼吸,也不要想像阿彌陀佛的形相,心中可以有數數的聲音,但是不去想像數字的形狀。

(一)參話頭的方式

話頭禪的方法非常單純、簡單,即是以一句話頭,破除心中所有雜念、妄想,直到破除一切執著。話頭不僅像金剛王寶劍無堅不摧,又像一座活火山,即使執著、妄想如雪花般濃密,遇到火山口仍然是消融於無形,甚至連雲霧也都能化掉。

1緊的方式

參話頭的方式有緊有鬆。以緊的方式參話頭,必須身體和精神狀況良好,而且方法能用得上。

以緊的方式參話頭,像是拿一把大鐵鎚,鎚一塊從無始以來逐漸累積而成的冰。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塊冰太大、太堅固,需要一鎚、一鎚不斷鎚下去;將冰塊逐一鎚碎,直到整塊冰不見了,仍然持續鎚下去,最後連水、水氣也都會消失。要說明的是,鎚冰塊只是一種形容,腦海中不要想像著有鐵鎚和冰塊的形相。

所謂「緊」,是指身體姿勢坐正,不擔心身體不舒服和疲累,不思前想後,也不管方法用得如何,只管現在參話頭。在精神上,則是對自己充滿信心及精進心,奮不顧身抱住一句話頭不斷地參,將全部生命力量都投注於一句話頭上。這句話頭不僅是此世生命一切能量、心力和體力的總合,也包含從無始以來所有業力、願力,和所有因緣果報。

天台宗說「一念三千」,現在的這一念雖然是虛妄的,但是這虛妄的一念,包含無始以來所有的功德和罪惡。將無始以來一切因緣果報、功德罪惡,都以一句話頭將其粉碎,這就是參話頭的功能。一句話頭能將一切罪業消除,也能成就從因至果的一切無漏、無相的功德。如此用功,很快便能妄念不起,散心不現,昏沉不發生。

緊的方式雖然容易著力,但是體力不好,有心臟病、高血壓,或是有一點神經質的人,不宜用緊的方式來參話頭,可能會引起問題。如果身心健康,恰好使用緊的方法,唯一的忌諱是用頭腦思考,並且不能配合呼吸及脈膊跳動來參話頭。

2鬆的方式

以輕鬆方式參話頭,身體仍然要保持正確姿勢,然後慢慢地、輕輕地問話頭。每問一句話頭,就將疑問持續到問下一句話頭而不起妄念,心是在等待得到答案而無妄念,一句話頭接著一句話頭,心就像是個放在活水源頭下的容器,輕鬆地,不需緊張或費力,只是等著流水涓涓而下,只要容器不移動,水自然會流進容器裡。若是生起妄想,就等於將容器打翻而無法蓄水。

一心等待得到答案的狀態,又可以「用扇捕羽」來形容。想要以扇子捕捉在空中飄動的羽毛,不能用力揮扇子,愈用力搧,羽毛飄得愈遠;動作愈大,羽毛飛得愈高,永遠抓不到。最簡單的方法,是扇子輕鬆地隨著羽毛移動,當羽毛飄落扇中,只要輕輕托著羽毛,就能讓羽毛貼著扇子慢慢地移動了。

輕鬆的方法,不需要用太大的氣力,但也需要投注全部心力,無論是用扇捕羽或是以容器接水,都需要耐心和細心。要注意的是,以容器接水的譬喻,是要拿著容器持續等著盛接流水,若是將容器放在地下,自己先離開做其他的事,想要等容器盛滿水之後再取,這就是心念又打妄想去了。用扇捕羽也是如此,捕捉羽毛之後,不能將扇子和羽毛放下,而是要讓扇子在移動時,羽毛仍然是在扇子上面不動,這就需要持續用功及用心了。以輕鬆方式參話頭,即是持續不斷、綿延不絕地只是用方法,話頭句句分明,字字清楚,妄想雜念不起,工夫自然逐漸成片。

(二)話頭的正確問法

有人會問,參話頭時問「什麼是無?」,是不是可以反過來問「無是什麼?」;問「未出娘胎前的本來面目是誰?」,是不是可以反過來問「誰是未出娘胎前的本來面目?」;問「拖著死屍走的是誰?」,是不是可以問「是誰拖著死屍走?」;問「念佛的是誰?」,是不是可以問「是誰在念佛?」。

舉例來說,「什麼是無?」這句話頭的重點是問「無」,若是反過來問「無是什麼?」問的重點就落在「什麼」,這便容易陷入思考、猜測,或是要求解釋和說明了,這是不正確的。應該是期待著這句話頭給答案,而不是解釋、說明、思考「無」。「無」是無法思考,無法解釋,無法猜測的。

而「念佛的是誰?」和「誰在念佛?」雖然在解釋上相同,但是,祖師所告訴我們的方法,一定有它的道理。「念佛的是誰?」問的是法身理體,與諸佛相應的是什麼,若是問「誰在念佛?」則是圍繞著自我中心與執著分別心,是將執著煩惱的自己,當成問的對象,如此一來,不僅話頭沒有力量,也會被自我中心套牢,脫離不了自我中心的困擾。所以正確、標準的用法是「什麼是無?」、「念佛的是誰?」、「未出娘胎前的本來面目是誰?」、「拖著死屍走的是誰?」。

至於參話頭時,一定要將話頭裡所有的字念出來嗎?剛開始念話頭、問話頭的時候,一定要參完整的一句話,等到工夫非常綿密,從疑情進入疑團時,全部的生命進入了話頭裡,被話頭包圍,此時有沒有念這句話頭就不重要了。但若是不念、不問就沒有著力點時,還是要再提起話頭來。

1認定一句話頭

選定一種話頭之後,就要抱定一句話頭一直參下去,不要更換。若是這炷香參「念佛的是誰?」,下一炷香參「未出娘胎前的本來面目是誰?」或「拖著死屍走的是誰?」,再下一炷香又參「什麼是無?」,如此不斷地換話頭,是無法專注一意的,這是雜修,而雜就會亂,一亂即無法使方法得力。這好比愛情不專一,今天找個對象,明天卻換另外一個,後天又換一個,這樣的愛情一定問題多多、煩惱重重、糾纏不清。

不要認為只用一種方法,或是一直念同一句話會無聊、會單調,有這種感覺產生,是因為心不在當下,在參話頭的同時,也想著其他的事,結果這句話頭反而成為妄想的累贅,所以話頭才會變成無聊的一句話。沒有好好地參話頭,卻讓話頭成為干擾妄想的妄想,這是非常糟糕的!因此請諸位選定一句話頭之後,便一直用下去,時時、刻刻、處處都參同一句話頭。

2單提向上——觀、照、提

話頭的方法非常單純,只有一句話頭,不需要思考其他的問題,禪宗稱之為「單提向上」。所謂「單提」,是只要提起一句話頭,不必思前想後,也不需要分析研究這句話頭;「向上」則是向上一著。向上一著是明心見性、是無上菩提心、是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已經見到無上菩提心的本性是什麼,也就是見到了佛性是什麼,叫作「向上一著」;若是執著煩惱、自我、分別心,就叫作「向下一著」。向上一著是進入第一義諦,向下一著則是進入第二、第三,甚至進入第四義諦了。

第一義諦是一實相印,是脫離言語、文字、思想,是「不可思,不可議」、「離四句而絕百非」的境界。所謂「四句」指的是:「正,反,反反,反反反」。以現代的邏輯而言,「正,反,反反,反反反」是相同的一件事,也就是說,無論從正面、從反面解釋是錯的,從正反兩面一起解釋也是錯的,所以是不可思、不可議,而不可思議就是向上一著。

向上一著既非有相,亦非無相,而是「非有相,非無相,非非有相,非非無相」。一般人經常處於第二義諦,或是第三、第四義諦之中,經常是向下一著,即使是在打坐參禪時,也是如此。所以要提醒自己,提起話頭是為了向上一著,在向上一著裡,沒有是非好壞,沒有善惡、大小、多少,是不可思議的境界。

若是覺得自己已經有所成就,覺得這炷香坐得很好,大概達到了某種境界,這是向下一著;若是坐得很煩躁、很苦惱,也是向下一著。凡是心中起分別心,都是向下一著。許多人經常是往向下一著去,一句話頭提出來,便與妄念混雜不清,一受到妄念干擾,便生起厭惡;沒有妄念時,則沾沾自喜,以為已經沒有妄念,就是有了境界,這都是在向下一著的範圍裡兜圈子。單提向上提不起,向下一著卻很快,眾生真是非常可憐!

遇到任何狀況、心中生起任何念頭,要立刻提起話頭。以思辨的方式參話頭,不僅方法不容易得力,也是向下一著。因為思辨是以自我中心來做解釋,並沒有離四句、絕百非。還未脫離自我中心,就稱一切法是佛法,一切相是實相,那麼殺人、放火、偷竊或造口業也算是做佛事嗎?五逆十惡,也是如來的功德嗎?在無法離我執以前,說實相是一切相,這是絕對錯誤的顛倒見。

要好好地用方法,不管過去,不擔心未來,不在乎有雜念妄想,不要求每一念都是好念,也不要求姿勢必須坐得四平八穩,重要的是念念都繫在話頭上。該如何念念將話頭提起呢?有三個非常簡單的方法,就是觀、照、提:「觀」,是用話頭的方法;「照」,是知道自己在用方法,然後加上渴望著、期待著話頭發生效果,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效果,所以繼續再問;當自己忘掉了、離開了方法,馬上將方法提起來,則是「提」。

3身心放下、方法綿密

參話頭時請不要自我菲薄,認為自己一開始只是念話頭就好了,或是自己大概只能念話頭。不能有這種心態,要一開始就發參話頭的心。

雖然念話頭對產生疑情有幫助,但念話頭只是問話頭的第一步,僅僅是停留在念話頭,而沒有想要、希望知道答案,就不會有疑情。這只能算是靜坐的一種,並不是話頭禪,而且時間久了,會感覺是在念一句毫無意義的話,非常無聊。但是問話頭時,對話頭已經產生了興趣,希望能問出答案來,所以不會感到無聊。

因此,話頭禪至少要進入問話頭的階段,因為問話頭存有疑情的成分。想要、希望知道答案,連續不斷、一句一句地問話頭,清楚知道自己在問,然後期待答案,但是不要想像或揣摩答案,因為有任何答案出現都不是答案,所以要連續不斷地問。問的時候要懇切、持久、不間斷,話頭猶如環扣一樣,一環一環地扣緊著,話頭與話頭之間沒有其他雜念。若是因為沒有答案而失望,或停止參話頭,等於是將已串起的環扣全部散落,前功盡棄;一定要連貫持續地問下去,一氣呵成,這樣疑情才會形成。武俠小說中,常常形容武功高強者在舞動刀劍時,因為工夫綿密,所以是連一滴水都潑不進去的,而問話頭也要有如此滴水不漏的綿密工夫。

方法要綿密、懇切,但是心情不能急,也不能緊張,如果心中著急,容易造成精神上的問題。臨濟宗參話頭的方法稱為「逼拶」。所謂「逼」,並不等於緊張,而是用話頭將自己的雜念、妄想、偷心、煩惱心、貪著心和分別心逼到無路可走,沒有進路也無退路,但是目的並非要對抗散心、雜念,而是要將話頭用得綿綿密密,達到刀槍不入、潑水不進的程度,自然會進入疑團。如果話頭一放鬆,很容易產生妄想,只要一念妄心起,便不在話頭上,這時要趕快回到話頭上。什麼是「一念妄心」?受到身心種種狀況打擾,即是妄心。

要提起話頭,必須先放下身心。若是身心放不下、方法提不起,就無法有疑情,更無法見性。思前想後,是放不下心;在身體的感覺上打轉,則是放不下身體,這兩樣東西放不下,話頭無法綿密,話頭不綿密,疑情便不會連貫,也就不容易進入疑團。當下全部的生命就是一句話頭,死心塌地的只有一句話頭,否則,一直在思前想後、人我是非或利害得失之中打轉,即使得到了些許的心裡寧靜,也只是靜坐,與明心見性無關。

 

二、疑情

參話頭需要有疑情產生,若只享受身心的舒適、平靜,貪著無雜念的狀態,以為自己大概入定了、快要開悟了,所以不需再參話頭斬雜念,參了反而累贅、囉嗦,最好不要參了,這種想法是遇到了懶惰魔,閩南話說「懶屍」——懶的死屍。不知提起方法,就像插了一根枯樁;身不動、心也不動,不算是枯木,不知道要用方法才是枯木。有話頭就不是插樁,用話頭就不是枯木。參話頭一定是不斷地參,不注意自己是否仍有雜念,即使沒有雜念,仍是要繼續參下去。

(一)疑情是參話頭的著力點

疑情不是懷疑,而是堅信自己一定有個未出娘胎前的本來面目、一定有個無性的佛性、堅信自己一定能達到明心見性的境界。為什麼相信一定有本來面目、有佛性?因為自己經常被環境影響而起煩惱,經常前念與後念矛盾衝突,而這就是無明。因為沒有智慧,所以無明,見不到自性和本來面目,所以要相信一定有個本來面目,而自己現在正處於無明煩惱的殼中,而且這無明煩惱的殼相當厚,想要衝破、粉碎無明煩惱的厚殼,就必須以疑情為著力點。

剛開始念話頭時,話頭是著力點,產生疑情之後,就要以疑情為著力點,而將話頭當成工具。參話頭若是無法產生疑情,只是在念話頭,也就是只有工具,沒有疑情,那參話頭便沒有了著力點,成了所謂的「冷水泡石頭」、「插樁搖櫓」。

什麼是「冷水泡石頭」?意指光是不斷地念話頭,可能心裡因此非常寧靜、安定,好像沒有什麼雜念、妄想,甚至身體負擔的感覺不強或似有若無,感到自我安全地沉浸於寧靜的享受中,心中非常貪戀這種寧靜。事實上,這種狀況只是一種靜坐而已。此時,話頭成了習慣性的一句話,如同冷水一般,沒有力量消融堅固的自我中心。

何謂「插樁搖櫓」?從前有一種小船需要依靠人力搖櫓,才能使船前行。如果在地上打根樁,將船綁在樁上搖櫓,船仍然會停留在原地。「櫓」指的是禪修的方法,不動的「樁」指的是自我,而自我就是煩惱、罣礙、束縛和無明。「插樁搖櫓」是指念話頭只能將心圍繞、寄託在方法上,雖然也是在用功,但是自我仍然很堅固、清楚地存在,而無法化解或減少。禪修的目的是為了明心見性,要明心見性就要化解自我,所以,「插樁搖櫓」或「冷水泡石頭」的用功方式,與禪的修行不相關,也不相應。

 

1製造疑情的條件

製造疑情的條件有:(1)參一句話頭;(2)清楚知道自己在參這句話頭;(3)現在雖然不知道話頭最後的功能是什麼,但是堅信一定有功能,而且堅信不斷地問,一定能得到答案,如同蚊子叮鐵牛,雖然毫無味道,但仍是不斷地叮下去。

海倫.凱勒從小是個盲人,有許多人告訴她自然景物的顏色和形貌,雖然是聽他人轉述,自己沒有見過,不過她相信這個世界是有光明的。因此她曾經說,假如上帝能讓她的眼睛看一下這個世界,就感到非常滿足了!這好比我們自己尚未見到自性之前,早已聽說有自性、有佛性、有明心見性這些事情,但是自己未曾親自體驗。可能體驗得到嗎?可能,而且比起海倫.凱勒希望見到光明而言,還要容易達成。因為海倫.凱勒復明的機率相當渺茫,而佛性、本來面目是天生具有,只要不斷地努力修行,一定能親自體驗,所以,要非常懇切地訓練自己產生疑情。提起話頭能減少煩惱,提起疑情能減少更多煩惱,所以一定要提起疑情。

2疑情起自生死心切

疑情不是他人給予的,是要由自己產生。產生疑情的過程,就像是置身在一間已經失火的房子中,門窗不僅關著,而且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若是想要活命,就要利用僅有的時間逃生,但是卻根本不知道門在哪裡?如果此時只是不斷地問:「門在哪裡?」而沒有實際尋找的行動,就會坐以待斃。想要知道門窗的位置,就已經具備了想從火宅奪門而出的心理,但是因為不知道門在何處,所以需要付諸行動去找門。找門時不能心慌,否則可能很快便會放棄尋找的動力,或是即使摸到門,也不知道這就是逃生口。心情保持冷靜,採取地毯式搜尋行動,不僅要綿綿密密、一絲不苟地搜尋,還要非常積極地搜尋,因為時間有限、生命有限。這是譬喻要產生疑情,必須先放鬆身心,並且非常懇切、綿密地用方法,不能懈怠,如此才能摸到進入疑情的竅門。

疑情的產生,一定與生死心相應。生死心不迫切,方法不會綿密;方法不綿密,疑情無法生起;沒有疑情,參話頭就沒有著力點。所謂「生死心」,是指不明瞭生從何來、死往何去。因為有妄想、分別、執著等種種煩惱,致使眾生在生死之中不得自在,又稱「生死未了」。

能知道自己何時出生,卻無法預知何時會死,而在即將面臨死亡時,又該如何?修行的因緣是一閃即過的、是無法掌握的,既然此生有因緣接觸佛法、修行佛法,便要投入全部的身心,生死心切地把握因緣努力修行。人的生命十分有限,哪裡還有時間享受寧靜、安樂和舒服?若將享受寧靜、安樂、舒服的清修當成修行,這真是愚癡。生死心切,才會想知道本來面目是誰?念佛的是誰?拖著死屍走的是誰?什麼是無?如此才會產生疑情。

無法產生疑情與兩種情況有關:一種是心態的問題,另一種是對疑情的認知不清楚。心態問題很重要,通常會有下列幾種:一種是心態上根本不想知道話頭的答案,所以不會產生疑情;另一種是不相信自己有參話頭的能力,沒有迫切認為自己真的需要見性,或是認為這次不見性沒關係,以後還有時間慢慢來。如果有這些心態的話,就無法產生疑情。要產生疑情沒有捷徑,端視自己願不願意依照方法練習。話頭是心法、見性之法,不是自己沒有能力見性,而是缺少見性的意願。要將話頭視同生命一樣重要,在尚未得到答案之前,不應該有時間想其他的事,只要懇切地將整個生命投注下去,疑情很快就會出現。

沒有人能保證自己今天活著,明天依然還會活著,因為隨時隨地都可能面臨死亡。已經擁有生命,便要珍惜地運用這個人身來修行,一旦失去人身就等於失去了參話頭的著力點,何時還能擁有這樣的修行道器就不得而知了,所以需要非常懇切、非常急迫地參話頭。只要現在有一口呼吸,便要把握這口呼吸來參話頭,分秒必爭、踏實用功,這就是生死心切。即使年長的人,也要以全部的生命精勤修行。修什麼?修福德智慧行、修慈悲行。

淨土宗有一種念佛方法,是以一口氣來念阿彌陀佛。在念佛的當下,便準備著下一念沒有呼吸了,猶如搭乘的船即將沉沒,生命隨時會消失,因此當你仍然有一口呼吸時,懇切地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期待、懇求阿彌陀佛的接引,這就是生死心切。淨土宗第十三祖印光大師,更在自己房裡寫了一個大字——死,因此,無論參禪、念佛,一定要將生死放在心上,不要認為:「反正還沒老,怎麼會死?臨終前再參話頭或念佛往生西方就行了,現在還早得很哩!」這種想法是一種偷心,以這種心態參話頭,是絕不可能產生疑情的。要生起疑情,一定要和生死心連在一起。

3疑情即是願力

疑情是堅決想要知道的懇切心,就像一隻雛鳥在蛋殼裡,不知道蛋殼外面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蛋殼有多厚?但是要尋找缺口,用全部的生命破殼而出,否則便會死在蛋殼裡。

參話頭的力量與死後的前程,有相當密切的關聯。若是生時不努力修行,死後可能成為毫無目標的遊魂;若是全心用方法,死前雖無法開悟或見性,但是修行的力量會持續下去,這是一種願力。參話頭引起的疑情,是希望得到答案,而這就是願力。求生西方是一種願力,用話頭時不是求生西方,而是有破殼而出的願心,這樣的願心能引導自己持續往破殼而出的方向去,所以即使沒有開悟,修行的工夫並沒有白費。

(二)疑情的保持與增強

如何增長疑情的力量?將妄念轉化為即將面臨死亡的懇切心,妄念就會愈來愈少,參話頭的工夫才會愈來愈綿密;只要想求得答案的心愈來愈強,疑情的力量就會增長,疑情保持的時間也會拉長。

持續不斷、保持懇切的心問話頭,不去思考自己現在的狀態是疑情或疑團,也不去想像自己是否由疑情進入了疑團,好像是從一層階梯爬上另一層階梯,更不要自認為現在的階段是疑情,下一步準備要進入疑團去了,若是有這些想法,都是妄念。疑情和疑團只是名相,參話頭時不要去分別自己的工夫是深或淺、是強或弱,而是綿綿密密地將全部身心投入在當下的一句話頭,不斷地參,抱著一定要得到答案的決心一直參下去,自然而然會進入疑團,參話頭的力量也就會愈來愈強。

(三)從疑情進入疑團

不斷地問話頭,就像將空氣不斷地注入氣球裡,這顆氣球才會愈來愈大,若是為氣球灌氣時,灌一下就放掉一下,這顆氣球永遠無法飽滿;相同地,問話頭的心不懇切,問一下就休息一下,話頭的力量會無法連續和連貫。為了不使參話頭的力量減弱,必須持續不斷地問,但是也不要問得太快,否則會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以綿密的方式問,心中沒有想其他事的空隙,呼吸是自然進出,而念頭是不間斷的,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就會由疑情進入疑團。

疑團維持的時間及力量有長短、大小之別。疑團力量小,時間很短,可能只要聽到環境裡有一些聲音,疑團便消失了。有些疑團的力量能維持數個月、有些維持好幾日、有些維持幾小時,若是只維持幾分鐘,不算是進入疑團。真正地進入疑團,會達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的程度。「視而不見」是指見到了任何事物,心裡沒有分別;聽到聲音,也不會分別是什麼聲音?好不好聽?是誰的聲音?這是「聽而不聞」。走路照樣能走,但是心中沒有「走在哪裡?這是什麼路?」的念頭;吃飯也是自然地吃,習慣性地吃完了,究竟吃了什麼?好不好吃?全都不知道。自己完全被疑情包圍住,自己就在疑團裡。

譬如來果老和尚的修行過程中,有數個月的時間在行腳,同時也在參話頭。天亮時知道起身,起身之後知道要背著行李,知道向人托缽;晚上時知道要睡覺,就夜宿屋檐下、樹下或土地廟裡,若是沒有地方休息時,便於路旁睡下。他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參話頭,即使睡覺時也在參話頭,如此綿綿密密地維持好幾個月,疑團的力量很強。

有一次來果老和尚在高旻寺過堂,因為他正處於疑團中,聽而不聞、視而不見、食而不知其味,動作也比較遲緩。維那見他拿了碗,整個人卻呆呆的,以為他是裝模作怪,於是當場打了他一個耳光,致使來果老和尚的疑團不見了,並且還岔了氣,身體很不舒服。因此他發願,如果自己當上方丈,就要規定在過堂吃飯時,不准打耳光。

要進入疑團,方法一定是綿綿密密,不顧前後,不顧旁人和環境;不管吃的是什麼、走在哪裡,無論何時,只顧自己當下的這一句話頭,那麼話頭的力量一定會增長,一定會進入疑團。疑團必須從疑情產生,從而粉碎疑團。疑團粉碎時可能會有三種狀況:一種是見性、一種是徹悟、另一種什麼都不是,端視疑情力量的大小。

也許有人認為自己已經打坐了幾天,怎麼仍無疑情的訊息?方法是否沒有效果?或是念頭一動,覺得自己現在身體狀況不佳,滿疲倦的,能用功嗎?只要有這種比較心或分析的態度,就會感到沒希望了,方法更是無法得力,猶如一顆洩了氣的氣球,即將墜落一樣。

克服的方法是不斷地加溫,持續地只管用方法,答案一定會出現。但是不管它何時會出現,自己當下的責任和任務,只是單純地提起一句話頭,任何身體上、心理上或環境狀況發生,只是提起話頭,否則,身上稍癢或稍痛,就抓一抓、摸一摸,不然就是擔心哪個地方痛的話該怎麼辦?這些念頭都是在打妄想。安心的方法,就是任何狀況發生,即單提一句話頭,也就是單提向上一著。

 

 

三、兩種輔助的方法

如果念話頭已經能很快地讓心沉靜、穩定,但是卻沒有強烈的希望或期待要得到答案,疑情不強,疑團不會形成。若是持續這種狀況,那你是在休息,不是在用功,只是冷水泡石頭。此時,可以用「空觀」,亦即「中道觀」,或者是「放捨萬緣」兩種方法來做為輔助。

(一)空觀

首先,讓心處於明和靜的狀態,不執著也不貪戀。此處所說的「明」不是光明的意思,而是心裡非常清楚,明明朗朗,不暗鈍也不迷糊;「靜」是不動搖的意思。非常清楚自己沒有雜念妄想,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心非常安定、安靜,就是明和靜。但是,若無輔助方法,可能經常守著明和靜的狀態,這樣最多進入次第禪定,而無法與大乘禪法的悟境相應。所以,必須知道何謂「空」、何謂「中」。

空和中事實上是同樣的。空,不等於沒有;心中明白清楚,不是空,而是有。不執著、不攀緣、不依賴、不貪戀明和靜的境界,而將心住於無所住的狀態,這就是《金剛經》所說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般人達到明和靜的狀態,會出現追求心,覺得自己住於明和靜很快樂、很舒服、很自在,有這些心境出現是「有所住」;「無所住」是指心清楚有明有靜的境界,但是不覺得自己很歡喜、很有成就感,這就是空觀。

「中道」的意思,是既不住於中間,也不住於兩邊。所謂「兩邊」,譬如以明靜和散亂來說,散亂出現時,要運用方法對治,而明靜狀況出現時也不貪戀,這叫作不住於兩邊。不住於中間,是指心中不執著任何一種境界。有人會誤解,以為不住於中即是只住於空,但住於空也是錯的。空,不是心中什麼都沒有,也不是空空盪盪的狀態。那麼不住於中間,也不住於兩邊的「中道觀」究竟是什麼?事實上是無法解釋,也無法說明的。譬如,當你游泳時,自己並不是一直停留在中間的水面上,是要將水不斷地往身體兩邊划出去,而水始終是從身體的上下左右滑過,不會去執著哪一邊的水是你的或你所喜歡的,只是一直往前划,這即是類似中道觀的修行方法。

如何將中道觀運用在話頭禪上?譬如參「什麼是無?」時,每參完一句「什麼是無?」就將話頭放下,然後繼續參「什麼是無?」,參完之後再將話頭放下。放下話頭不是休息無事,而是仍然持續地參話頭,但是心中沒有要追求什麼,也不安住於什麼之上,只是參一句話頭便放下話頭,不管是否有雜念,只是持續地參下去。雖然此時沒有疑情,但是心中也沒有留下種種妄想或執著。不留下任何東西,話頭成了工具。這是第一個步驟。

第二個步驟是持續不斷地參話頭、放下話頭,逐漸地,已經不需要或念不出、問不出整句話頭,而是一直讓話頭過去,有什麼經驗就離開那個經驗,最終話頭消失了,心仍不住於任何一境——不住於明,也不住於靜,但是不離開明,也不離開靜,明明朗朗、清清楚楚,不斷放下。

即使無法產生強烈的疑情,能夠將中道觀的修行方法練習好,在日常生活中,當你遇到歡喜或討厭的境界出現時,就運用提起話頭、放下話頭的方法,凡是當下無法處理的問題也都放下,心就不容易受影響,而能適當地處理問題。

但是,若是疑情已經非常強烈,疑團也已經非常有力量,就要持續在疑情或疑團之中,而不要使用中道觀的方法。

 

(二)放捨萬緣

當參話頭無法生起疑情,或疑情的力量不強時,那就放下話頭,讓你的心不住於前也不住於後,不住於有也不住於無,有任何念頭出現,就終止那個念頭,並告訴自己:「這個念頭不是我要的;出現寧靜的念頭,不是我要的;出現光明境的感受,也不是我要的。」任何一種體驗、狀況發生的時候,或是心裡有任何念頭生起時,馬上告訴自己:「這不是我要的。」不斷地捨、不斷地放下,直到心中非常寧靜、安定,最後,連「不是我要的」這個念頭也放下。之後,清清楚楚地知道,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是自己要的,這叫作「放捨萬緣」。

不僅心內、心外的任何境界,以及苦、樂、憂、喜、捨等種種觸、受,都不是我要的,連自我執著、自我中心都不是自己要的。放捨萬緣,捨到最後沒有東西可捨,不捨壞,不捨好,這又回到了《六祖壇經》所說「不思善、不思惡」的方法上。事實上,「放捨萬緣」和「不思善、不思惡」的方法是相同的。

「放捨萬緣」的前提是一定要等到心很寧靜、安定的時候才用得上,如果心尚未安定,還是提起話頭。如果有疑情產生,似乎也有疑團,而這正是參話頭所需要的,就不能捨了。

四、日常生活中的用法——提話頭

生活之中如何提話頭?就像嚼口香糖一樣,開始嚼的時候是有味道的,嚼到最後就沒有味道了。雖然沒有味道,但是因為習慣了,所以還是繼續嚼著。我見過有些人,除了開會、說話不方便之外,平常習慣一邊工作一邊嚼口香糖,一邊看書一邊嚼口香糖,或是一邊寫作一邊嚼口香糖。所以,練習在生活中提起話頭,要像這種嚼口香糖的習慣,將提話頭變成一種自然而然的習慣。

平常提話頭,不管是不是有疑情,心裡要繫念著話頭,因為這句話頭關係著我們去了解自己生命的源頭是什麼?生命的根本是什麼?未出娘胎前的本來面目是什麼?將「大事未明」這個問題,視為自己最重要的事,所以時時刻刻、在做任何事的時候,都將這句話頭的力量維繫著。

當心中沒有慈悲心、沒有智慧心,只有瞋恨心、煩惱心時,更是要提起話頭。有些人以為生了病也可以提話頭對治,但是身體有病要去就醫,話頭雖然能治煩惱病、生死病,卻無法醫治身體的病。

也許一整天忙得不得了,忙到晚上睡覺時,也未曾提起過話頭,如果半夜醒來,想起自己一整天沒有提話頭,那就先提幾句再睡覺。但若是正在授課或開會,突然間提話頭,則是顛倒。也就是說,話頭在午夜夢迴時可以提,在休息時可以提,在無關緊要、不需要思考時都可以提。提的時候,提一下就夠了,不需要一直提。另外,只要在心中繫念著話頭,不一定要將話頭念出聲來。

平常生活提話頭,千萬不要變成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否則會影響正常生活。照樣過著平常的生活,偶爾提一提話頭,因為這是自己的根本,不能忘掉,這樣才是真工夫。

 

——《聖嚴法師教話頭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