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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嚴法師: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

虽然禅不立文字,也没有技巧或阶段,但佛教经论里的确有讨论到禅修的方法和修行的次第。 

在我小时候,大寺院在一年里通常会举办两次三个月的禅修,分别在夏季及冬季。冬天太冷了,不适合旅行或在深山里一个人打坐,所以是一个很适合禅修的季节,让大家可以聚集在寺院里,一起禅修。夏天则是热得无法工作,所以也安排时间来禅修。当然,这并不表示夏天和冬天就是禅修的理想季节,但我们可以从中学习到,不要被寒冶或炎热所困扰。

在每一座中国寺院的禅堂入口前,都会刻著一首偈子:“色身交予常住,性命付予龙天”。这是说:不要再去想自己的身体或是生命,必须全心投入到禅修中。去打禅的禅众们事先都会被告知,在打禅期间,没人会照顾你。如果你在打禅的时候死了,就会先被塞到通铺的下面,等打禅结束後就会火化。这听起来似乎很无情,但却能让我们舍弃所有的期盼,并且放下执著。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好好修行。

打禅的时候,大家都在禅堂里吃、睡、打坐。刚开始修行的人,可能会想,应该会有人指导一下,让我知道应该要达到什么样的境界,难道我们不需要知道每天的时程安排以及规矩,更别说该如何修行的基本训练吗?事实上,不会有任何解说,就只是照著别人那样做就好。如果问要如何修行,可能还会被香板打呢!香板就是一根扁扁的棍子,大约有一尺长,在禅堂里用来打禅众的肩膀,唤他们出定,或是让肌肉放松一下。

有一次我问一位法师:“我们还要打禅打多久啊?”

他回答:“打到驴年为止。”很不幸地,中国年历里根本就没有驴年。他的意思是说,根本就不会有结束的一天。我们是不应该去寻求解释的,这多少让我有些沮丧,因为这看起来好像在盲目修行,但在当时,寺院都是用这种方法修行。出家众一直用这种“盲目”的方法修行好几年,但逐渐地,他们的个性与气质就会好转或提升。

在禅修中,会有简短的开示时间,用来讨论修行。与禅师们对话,在修行中并不常见。如果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像是你有了一个看似很重要的经验,或是开悟的体验,或是遇到难解的问题时,可以去找负责禅堂的人。他会质问你,并且考验你,如果他认为你所体悟到的经验很重要,就会去报告禅师。禅师会让负责禅堂的人帮助你或选择单独与你见面,这种和禅师的单独会面叫做“小参”。

通常你有可能在寺里修行了好几年,却从未个别见过禅师,这也不一定是坏事。事实上,这可能正表示你的修行十分顺利,禅师在开示中所提示的教导,你都做得很好,所以不需要他个别来为你解决问题或疑惑。

如今,大部分的人不会把时间花在一连好几年不间断的修行上,他们多半是到寺院或专门提供短期修行的禅修中心,就像我们在纽约市提供禅七的东初禅寺一样。因为禅修的人较少,所以每个人都有机会与禅师单独会晤。在我们的禅修中心,禅七期间,禅众可以有四次小参的机会,两次是和我的助理,两次是和我。如果有特殊的情况或是突然发生什么体验,也可以要求特别的小参。  在小参中,禅众只会和谈话的人讨论自己目前的身心状况,或是关於修行方式的困难或疑问。禅众来见禅师或是禅师的助理,并不是为了要争辩或讨论佛法,甚至公案,或是讨论过去或未来,这些都是不必要的。小参的目的是要寻求帮助,以解决禅修过程中的问题。

当我年轻时,一个获准进入禅师房里去小参的人,被视为“人室弟子”,这意味著这位出家人已经有了初步觉醒的体验或是非常接近开悟的境界了。大部分的人都没进过禅师的房间,我在中国大陆修行的时候,也从没进过禅师的房里。

禅修期间,修行者要做最基本的劳动,例如准备食物、打扫清洁等,做这些工作的同时也是在修行,它提供了一个在日常生活中修行的机会,并调整你的心。一般来说,当我们在工作的时候,心是散漫的,思绪纷飞而且心如果不是在休息,也不是在修行,就会产生紧张与焦虑。不管在做什么,注意手头上的工作,还有身体的动作,这样就能一面工作,一面修行。我们让自己的心能保持柔和、放松,但不要让心绪纷飞。如果在禅修期间,就能学会这么做,那么在每一天的日常生活中,我们都是在修行中,这是相当令人愉快的一件事!  一般而言,我们很难在一举一动中,时时刻刻维持修行的心境,所以要用打坐的方法来练习。每天,我们拨出时间来打坐,集中精神;而打禅的时候,则是每天花上许多时间来打坐。打坐的时候,我们就能发现自己的心念有多么杂乱。当我们透过打坐而培养出集中精神与保持平静的能力时,就能进而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这就是打坐修行的目的之一。

现在再回到我的禅修故事:1949年,正值中国政权转变,那年我在上海,才十九岁,还是个沙弥。当共产党已经逼近上海时,穷苦的沙弥只剩下两种选择:不是加入共产党军队,就是加入国民党军队。最後我和其他的沙弥们,一起加入国民党军队,然後撤退到台湾。在那个时候,你一旦加入了国民党军队,役期就是终身的。直到十年後,我才能再度出家。而我获准从军中退役的最大原因,是因为身体虚弱。但是,当我在军中的时候,便一直不断问自己问题,这些问题在我还是沙弥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这一切是不是也是修行?我有没有学到更多?我能遇见一位已经证悟的禅师,找到解答吗?”  在台湾,只要有机会,我就会修行,徵询法师们的意见与忠诰。我曾经问一位大师:“我该如何修行?我该怎么做?”

大师回答:“修行?你在说什么?你说的『修行”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要天天把你在做的事情做好,这不就是了吗?”那时我觉得这辈子都会被困在军队里了,不能在修行上有什么进步。即使听了伟大禅宗祖师们的故事,也没办法让我振奋起来。举例来说,禅宗的六祖惠能大师本来只是一个樵夫,有一天他听见《金刚经》里的一句话,就完全能理解,即使他之前根本没有学佛或修行,还是立刻就开悟了!我也听过一些故事,有人只是看见、遇见佛,或是与佛陀说过话,他们就开悟了。有时候佛陀只对某个人说了一句话,像是:“啊!你终於来了!”然後那个人便豁然开悟。  我觉得自己的业障很重,当时只要看到佛像或是遇见有修有证的法师,就会充满了失落感。我有许多问题与疑惑,我纳闷:“我并不笨,但真的没有人能帮我了解该如何修行吗?”我问了很多人,但没有人帮得上什么大忙,或是让我受到激励。他们总是告诉我:“你的根器一定很差,你一定业障很重。你要努力修行,忏悔、拜佛、礼佛。”

直到二十八岁那一年,我都一直被修行问题所困扰著。幸好那时我遇见了灵源老和尚,他是近代虚云老和尚的弟子与传人。我在军中待了将近十年,做的是重要而又费精神的行政工作。在那段期间,我一直有疑情,那是因参禅而产生的一种强烈的非理性状态。有一次因为我的身体状况很差,军队便让我放一天假,好好休息,我就利用这个假期去参访台湾的寺院。

在乡间的路途上,我更专注於修行,而我的疑惑也更深了。我的眼里见不到美丽的景色,心里充满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打坐冥想?为什么又不要这样做?我该不该结婚?为什么不该?这些问题很平常,但我却有几百个类似这样的问题,全部都围著一个大大的“为什么”在打转。问题本身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是这些问题汇聚在一起,造成了疑情。

後来我来到了一座寺院。当时我虽然穿著军装,但寺里的出家众依然将我视为他们的一分子。他们让我与另外一位访客——灵源老和尚,一同在通铺上过夜。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那位出家人是位大师,我只看见一位安详沉静的老人。到了晚上,灵源老和尚开始打坐,於是我也跟著坐在他的身边。
过了一段时间,我小心翼翼地问他:“请问我可以问您一些问题吗?”
灵源老和尚说:“问吧!”
我从自己的许多问题问起,每问完一个问题,他就会说:“就这样?”
连续问了快两个小时,我变得很迷惑,也有点沮丧,心想:“他一直问我还有没有问题,但却一个问题都没回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仍然继续问下去。
最後,灵源老和尚又问一次:“还有没有问题?”我实在很困惑,於是迟疑了。这时,灵源老和尚用力敲了一下床板,发出很大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他说:“把你的问题都拿起来,然後把它们放下吧!是哪个人有这些问题呢?”

在那一刻,我所有的问题都消失了,整个世界也改变了。我的身体直冒汗,但却觉得格外轻盈,我的世界整个改变了,以前的那些问题,立刻变得很可笑,过去的那个我,也成为一个很可笑的人,我觉得自己好像抛下了千斤重的负担。第二天,老和尚问我:“你睡得好吗?”我回答:“非常好!”

当时,那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次经验。在那之前,我一直努力去解读佛教经典或是禅师们的语录;在那之後,不用任何解释,我马上就能了解它们在说些什么,觉得它们好像就是我自己说的话一样。在这以前,我会纳闷:“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段话或是这个表达方式的背後,有什么重点?”现在我明白了,字就是字,如此而已。如果你能了解字面背後的意义,那很好;如果你不了解,那也很好。人们听我说法,问我关於修行与人生的问题,有些人了解我说的话,有些人则否,不管哪一种,都很好。

然而这个经验并没有因此让我所有的苦、困扰以及烦忧消失,我仍然可以察觉到它们。这些问题,从外在上看来,已经不那么明显,但我自己心里知道,在某些状况下,这些问题依然会影响我。  苦,可以是一种“理念”,因错误的见解而起;它也可以是“现象的”,因贪、瞋、痴而起。由不正确的见解所引起的苦,可以用“正见”来消除。由贪、瞋、痴引起的苦则是更基本的,因为贪、瞋、痴是无始即有的。要消除它们就必须修行。修行,包括观禅及修禅,像是打坐、经行、念佛、拜佛、读经以及观心,都能从根本拔除苦。

与灵源老和尚相遇後,我的问题与烦扰不安都消失了。尽管我的世界大大改变了,但烦恼的根仍留著,只有经由修行才能拔除。即使你已经看见你的本性,但当烦恼发生时,仍会造成苦。不过,你会清楚地察觉到烦恼的生起,并且知道这就是烦恼。

我要说明一点,不要以为只要有一点点的开悟就能祛除所有的烦恼,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如果有位禅师宣称他所有的问题与烦恼都不见了,别相信他!我仍然是个凡夫,而且仍旧需要定时修行。事实上,我从没见过任何证据,说哪位祖师或是禅师宣称他不再有烦恼,或是他已经成佛。不过,在第一次体验开悟之後,你的烦恼虽然还没有消失,但你的信心会变得非常坚定,而且一旦窥见了自己的本性,信仰就有了坚固的基础。  在我与灵源老和尚相遇的经验之後,我感觉到强烈的需求,想要继续修行。经由几位师父以及郑介民上将的协助,我设法从军中退役,再次成为一位比丘。

我是东初老人的弟子,他相当受到尊敬,同时是临济宗与曹洞宗的传人,也担任他所创办的《人生》杂志编辑。东初老人对我的态度算是“刻薄”。他会告诉我要去拜佛,但几天之後他又会说:“这不过是狗吃屎,读佛经去!”

之後我会读上好几个月的佛经,然後他又会说:“祖师们认为佛经只对清疮口有好处,写篇文章去!”  当我写好文章後,东初老人又会把我的文章撕掉,说:“这都是偷来的点子。用你自己本身的智慧来写,说点有用的东西出来!”他甚至要我把某个房间的门封死,然後在另外一面墙上,再开一扇新的门。

那时候,我内心依然察觉得到苦的痕迹,我也知道,在某些情况下,它会显现出来,因此,我做了三十天的拜忏。

之後,我想要在南台湾的一座小寺院里进行三年的闭关修行,但是那里却没有能供我使用的房间,我也没有资金去盖一栋小房子。一位居士得知我的情况,便捐钱盖了一栋闭关用的小屋,於是在1961年,我展开了六年的闭关修行。

入关前有一个小小的仪式,只有几个人参加,仪式中我被象徵性地“封”进了小屋里。从闭关修行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便非常安详平静,而且觉得非常快乐,好像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家。我一天只吃一餐,吃的是自己种的蕃薯叶。小屋有一个小院子,从前面望出去,可以望见一处断崖。虽然我身处乡间,却从不觉得自己被封闭起来。因为没钱去买已经做好的供案或是佛像,於是我在屋子里自己做了一张小桌子当作供案,上头放了一张小小的释迦牟尼佛画像。屋里没活水可以用,也没电,我要自己去泉水处取水,也在那儿洗澡。大约一年後,有人供给我一座油灯,但我却没钱买油来用。

一开始我并没有将全副心力放在打坐上,而是将时间花在拜忏与拜佛。我所使用的拜忏仪式叫做“大悲忏”,以观音{大悲咒)为基础。我也用《法华经》来拜佛,一字一拜,一部经大约有八万字。这听起来好像要拜很多次,确实如此。但我听说,在藏传佛教里也有类似的修行,只是修行者要做十万次大礼拜,我想,根据藏传佛教的标准,我还差得远哩!

如此修行了半年左右,我开始专注於打坐,同时也读佛经。闭关期间我也写了一些文章,包括两本书:《正信的佛教》以及《戒律学纲要》。原本我打算闭关三年,但三年一下子就过去了,於是我决定再多闭关三年。然而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只好中断修行,先去治疗,六个月後,才又回来继续之後三年的闭关修行。

我在1968年3月出关後,觉得应该是开始弘法的时候了。我想教导人们佛经的内容、佛陀的教诲以及修行的方法。在那个时候,台湾在修行上的水准并不高,比丘与比丘尼们的教育水准也不是很高。有位基督教传教士更是特别抨击我,批评佛教的出家人甚至无法读书识字、理解佛经。我认知到佛教界需要具有高教育水准的修行者,於是决定前往日本立正佛教大学进修。日本在佛学知识的学习方面,有著深厚的传统,我想我可以将所学到的东西带回台湾,并努力提升台湾佛教教育的品质。

在日本,我把时间一分为二,著重在求学与修行上。学校放假的时候,我便继续修行。在日本的许多主要寺院里,我跟随临济、曹洞以及净土宗的大师们修行学习,特别是伴铁牛老师,他是原田老师的弟子。原田老师在日本东北有座寺院。我有好几个冬天,都随他一起打禅、修行,他给了我“印可”,那是一种正式的认证,说明这个学生已经同时完成了临济宗与曹洞宗的修行训练。我离开他时,他建议我到美国去弘扬禅宗。

六年後,我完成了博士论文,算起来是非常快的。1975年我回到台湾,待了一段时间後,便被美国佛教协会邀请到美国,担任纽约州布朗郡大觉寺的住持。我不知道怎么帮助当地的人,因为我对美国人了解不多,英文也很破,但我还是去了美国,在寺里生活。很快地,人们便开始来寺里找我,寻求修行上的指导。

在美国待了一段时间後,我回到台湾参访,拜见我的两位老师父。之前我并没有成为他们的传人,因为我离开他们去闭关,之後又去了日本,所以这次我同时接受了禅宗两门法脉的衣钵。
我告诉这两位师父:“我现在在美国教禅,您认为可以吗?”
他们的反应是:“哈!你觉得你能教禅了,是吗?”
我回答说:“我只是骗骗人而已,不用担心!”
他们说:“喔,这样的话,那就好。”
之後,我也开始在台湾教禅,也是一样在骗人!

当我开始教禅的时候,回想起自己当年学会如何修行的过程有多艰难,而且还花了很长的时间。从来没有人和我讨论过修行的方法以及修行所经历的次第,於是我决定自己教禅的时候,可以把这些先讲清楚。虽然禅不立文字,也没有技巧或阶段,但佛教经论里的确有讨论到禅修的方法和修行的次第。

努力修行,慢慢修行,就能有成果,这是我自己在年轻时所经历的修行方式,即使从没有和人讨论过,但这种修行方法是基於一个观念:只要慢慢地努力,就会有好的进展。只不过你要今天的人们去相信这种看似“盲目”又没有方法的修行——缓慢、不慌不忙的进度——他们可能不太有兴趣。现代人认为自己太忙,没有时间花在这种修行上,也不明白这种修行的确是有用的。在今天,重要的是教他们修行的方法与进展的次第,这样能让他们具备一个努力的基础,然後才能从修行中得到益处。

 

——聖嚴法師